窗外斜風細雨,我聽著雨滴滴嗒嗒打落在房棚上,雖然節奏無章,卻也聽著舒心,奏響一曲別具一格的春日交響樂(le) 。料峭的南風悄無聲息地爬上早櫻樹梢,鑒湖麵皺起,湖邊的樹婆娑起舞,枝巔上的新葉招搖著預示初露麵目的桃月。
我本是不大喜歡雨天的,但因為(wei) 是周末,不用出門,也就不必擔心褲腳和鞋襪被地上的泥水濺濕,隻需靜觀塵土被雨水一點一點征服。再者說,“春雨貴如油”,一番洗禮後,萬(wan) 物加速生長,啼鶯舞燕,暖陽和風,無意間醞釀出幾縷更富情調的春日情緒。
不大會(hui) 兒(er) 雨便停了,朦朧的太陽半依半隱在雲(yun) 端裏,我細細端詳著,就像很多年前十號院中的微陽,總是被家門口的一棵無花果樹擋了去的。身處長江,故裏黃河,南北的春天,到底還是不大一樣的,卻又此長彼伏,婀娜交錯。於(yu) 是,燕子從(cong) 南方啟程,歸心似箭,萬(wan) 種心緒向北方鋪開,是如輕紗般的哀愁。
兒(er) 時逢人便說最喜歡春天,在那些無所顧忌的閑暇時光裏,搬個(ge) 木頭板凳,裝模作樣地手拿我並不懂的書(shu) 卷,坐在雜草叢(cong) 生的庭院一角,倚靠暖暖的牆根,眯著眼探尋南風的軌跡,穿過柳梢,灰瓦,矮牆,香台,樹影雀躍,再緩緩地落入闃然無聲的石巷。這風停不大會(hui) 兒(er) ,便又從(cong) 低矮的石巷裏出發,輕撫過一隻探了頭又折返的螞蟻,掠過麻雀靈動的羽翼,敲了敲鄰家姑娘的房門,卻不料吃了“閉門羹”,隻得悻悻地逃走。
那日清晨散步,折了幾枝沾著晨露的野花,拿回家中,插入瓶裏,置在陽台上。翻開桌角旁的老相冊(ce) ,記錄了泛黃褪色的時光:父親(qin) 光著腳奔跑在犁過的土地裏,摔一跤,打兩(liang) 個(ge) 滾兒(er) ,上樹掏飛禽,下河摸魚蛙,日落時提著籃子前去挑野菜。看著看著便停歇了,滿屋的茶香讓我出了神。順著香氣望去,祖父從(cong) 屋中端出一泡茶,一壺清澈的水,碧如寒潭,香若幽蘭(lan) ,品上一口,神清氣爽,爾後化作一棵靜待山雨的茶樹。微醺時吟上一首詩:霧鎖千樹茶,雲(yun) 開萬(wan) 壑蔥。香飄十裏外,味釅一杯中。大概說的就是此刻之景吧,氤氳著清幽的芳香,情緒也隨之起舞。兒(er) 時愛茶,現在也愛茶;品的是茶,是生命恒久如一的青澀,也是黯然神傷(shang) 時的一抹春光。
一直覺得,春天是可以肆意任詩韻在心底流淌的季節。燕子來時新社,梨花落後清明。池上碧苔三四點,葉底黃鸝一兩(liang) 聲,我怎可辜負這盎然的春景。換一身新買(mai) 的衣裳,擦拭鞋底的春泥,偷偷的折下新枝,幾番揮舞,再打個(ge) 結。我徜徉在金水河兩(liang) 旁的葳蕤裏,一刻也不肯歇腳。幾隻麻雀低吻泛起漣漪的金波,再若無其事地溜走。湖麵微漾著初戀的波瀾,我知道麻雀意猶未盡,隻得戀戀地離去。黃昏時分,夕陽總是從(cong) 榕樹深啡色的虯須中沉醉著慢慢西下。我看見河旁的垂釣人依然安坐在餘(yu) 暉裏,歸巢的昏鴉將最後一抹斜陽銜回自己的歸屬地。
不大會(hui) 兒(er) ,向晚的月亮掙紮著跳出,與(yu) 溫柔的南風相撞。晚時的風,捎來了隱匿在白天不肯出來的倦意,撫過散發著慵懶氣息的青草,身旁多言的鸚鵡也在籠中睡著了。春天的月亮,總是清透的,沒有凝結雨點的濕雲(yun) 叨擾,沒有北風無情的呼嘯;春天的月亮,總是皎潔的,像穿著布裙的鄰家小女,像手持風箏的白衣少年。
風回小院庭蕪綠,柳眼春相續。春去又回,年複一年。彼時在故裏看素淨含淚的梨花,在課本裏觀鬧出圍牆的紅杏,此時在南方欣賞嬌媚潑灑的早櫻。這裏的景雖別具風貌,我仍時常想念故鄉(xiang) ,時常縈懷故鄉(xiang) 的春天,縈懷一個(ge) 個(ge) 被蟄伏的冬日拂去枯萎的日子,一個(ge) 個(ge) 桃腮粉麵、喜上柳眉的日子。
大自然的手指輕揉慢撚,一徑細弦悄悄地劃開時光的湖麵,故裏的舊春就在這樣的音律裏,散落一地詩句,搖曳開來。